楚歌混日子過了二十多年，要說一夜之間突然洗心革面、沈迷工作，那也未免有些太不切實際了。多數時間她依然在家裏，打打游戲剪剪視頻、看看項目書。基金會還沒有開始向社會開放募捐，她也沒有在社交平臺上透露任何風聲，目前依然還在靠著她一個人的資金運作——晏清時嘴上說了不管，但其實要老父親不操心那根本就是不可能的，時不時還是會來給她把把關、出出主意，一切進展都很順利。

樂胥的論文答辯在六月初。

樂胥起了個大早，不僅自己吃了早飯，甚至還給楚歌做了早飯、放在保溫桶裏溫著才走。但出門時女朋友明明還蒙在被子裏睡得正香，當樂胥站在禮堂臺上的時候，卻偏偏又在臺下看到了那個人。

在臺下一眾或者剛剛通過答辯一身輕松、或者還沒輪到答辯神色緊張自己念念有詞的同學裏，這個人神色慵懶、不怎麽端莊地整個靠在椅背上，整個人都散發著一種獨一無二的風情。

——樂胥覺得自己語文真的學得很差，以至於現在想了半天，好像也只有用“風情”這個詞才能形容她。

見他發現了自己，楚歌也沒有躲閃，倚在椅背上，笑瞇瞇地擡頭看了他一眼。

臺上的少年也笑了起來，清了清嗓子，開始介紹的自己的論文。

他的論文內容似乎很艱深，因為不止楚歌像聽天書似的完全不明白，她看了眼其他的同學，似乎也有不少微微皺著眉頭、要很努力才能跟上他的思路。倒是坐在第一排的教授們，一邊聽一邊若有所思地連連點頭，看來應該是還算滿意的。

楚歌聽不懂，倒也不覺得無聊。臺上的人嗓音清朗，語氣從容又帶著少年人特有的意氣風發，即使聽不懂內容，光聽聲音也很享受。

他今天穿了一件粉色的襯衫——是楚歌前陣子替他買的。淺粉色的襯衫穿在他身上，既不油膩也不浪蕩，反而和他身上清澈幹凈的少年氣糅雜在一起，顯出一種很特別的柔軟來。

六月已經開始升溫，他把衣袖挽起到了手肘，少年人的小臂肌肉結實流暢，又中和了那種柔軟，無害卻又可靠。

楚歌很少從這樣的角度看他——他站在臺上，她坐在臺下；他侃侃而談，她安靜聆聽。她有些後知後覺，相比起一年前初見的時候，少年人已然是又悄無聲息地成長了太多。

好像不應該再叫他“小朋友”了——已經完完全全，是個大人了。

楚歌笑笑，目光一瞬不瞬地落在他身上。

大概是她的目光實在太過直勾勾的，樂胥很快就再次看了過來。和她對視了一眼，話音沒有斷，臉色卻一下子又紅了起來。

唔，還是那個被她看一眼都會臉紅的“小朋友”呢。

楚歌覺得好笑，卻還是收斂了自己的視線，安分了下來。

少年人流暢地講完了論文，教授們似乎都有很多問題、輪番上陣提問——楚歌記得，之前的幾個學生，好像只回答了兩三個提問就結束了。但樂胥看起來也不緊張，少年人微微偏過頭，認真地聽取著每一個問題，然後不緊不慢地一一作答。語氣從容而自信，一點都看不出剛才臉紅的樣子了。

楚歌看著他在教授們的讚許中結束了答辯、走下臺來，然後……又仰著頭，笑瞇瞇地看著他走到自己的座位邊。

到了這時候，他反倒又顯得有些不好意思，眼睛裏卻分明帶著驚喜的光彩：“你怎麽來了？”

楚歌還在笑：“來看你。”

他似乎因為這三個字就很滿足了，飛快地眨了一下眼睛，然後在她身邊的空座上坐了下來，又伸手過來，牽住了她的一只手。

楚歌沒有掙開。

兩人又安安靜靜地聽完了班裏所有同學們的答辯，這才牽著手離開禮堂一起去吃飯。

又過一個月是畢業典禮，這回楚歌是和樂胥一起出門的。雖然樂胥沒有在家裏說過，不過在看到男朋友作為優秀畢業生上臺發言的時候，楚歌也沒怎麽覺得意外——他本來也不是什麽被“包-養”的小奶狗，毋庸置疑地優秀。

畢業典禮結束後也沒有人急著要走，到處都是穿著學士服的畢業生們在拍照留念。

樂胥脾氣好，自然人緣也好的很，不論男生還是女生，都有等著要和他合影的。甚至還有來問楚歌“姐姐可以和我拍個照嗎？”的——絕大多數還都是女生。

這不是屬於楚歌的日子，她向來也不怎麽愛拍照，委婉地拒絕了小姑娘們的合影請求，卻主動表示可以幫他們拍照。

女生們也沒強求，高高興興地擺著各種姿勢拍照。

直到楚歌剛替兩個女生拍完親親熱熱的閨蜜照，回過頭來看見樂胥對面正站著一個通紅著臉的小姑娘在說話的時候，忍不住微微挑了挑眉。

——發生了什麽顯而易見。

“那是你男朋友吧，”旁邊忽然有人說話，“不生氣嗎？”

楚歌循著聲音偏過頭，才看到是個陌生的中年女性——其實她保養得宜，從外表上來看還很年輕，只是有一種歲月沈澱的韻味，很容易就能讓人意識到她的實際年齡並非如此。

楚歌平時也不愛搭理陌生人說話，但也許是今天心情不錯，也許是這人身上的氣質也並不令人討厭，她只是笑了一聲，隨口道：“他很優秀，除了我以外當然也有其他人喜歡，喜歡他的人也有權說出這種喜歡。他如果只喜歡我、不喜歡這個小姑娘，當然會拒絕她。如果他不拒絕或者暧昧不清，那我還得謝謝小姑娘幫我及時止損呢。”

對於她來說，即使是楚珩的生母，她也沒有什麽太多的情緒——和她母親有婚姻關系、和她有撫養關系的人是楚興恒，其他人對她本來也沒有任何義務和責任。對她來說，不過是一個無關的人而已。

“你是個很特別的女孩子。”女人說。

楚歌笑笑，沒接話，卻搖了搖頭。

那邊的女孩子已經說完了話，離得有些遠，楚歌聽不到他們說話的具體內容，只能看到女孩子說完後，樂胥搖搖頭又點點頭、略帶歉意地說了些什麽，然後女孩子也笑著搖了搖頭，很快就離開了。

樂胥沒想到畢業當天還會有女孩子來表白——怎麽說呢，一方面是他因為年紀小、長得嫩，向來不在女同學們的考慮範圍內；另一方面是，最近全校都知道他談戀愛了，女朋友又那麽漂亮……他還覺得自己會一直和女生表白絕緣的。不過這次女生過來倒也沒多說什麽，只是說畢業後會離開海市、很有可能就是最後一次見面了，祝他和女朋友長長久久、一直幸福。

幸好剛才他看到女朋友去那邊幫其他人拍照了、應該是不會看到——樂胥松了口氣，一回頭，就對上了兩雙視線。

少年人整個僵了一下。

楚歌好整以暇地看了他一眼。

少年人深吸了一口氣，到底還是走了過來。到了跟前，他先站定，抓住女朋友的手輕輕捏了一下，然後又乖乖叫人：“媽，你不是說有事回不來嗎？”

就因為以為父母都不來的，所以就沒有跟楚歌提起過。

“你爸還沒回來，我加班忙完了手頭的事先回來的。”女人笑意溫和，細看卻又像是帶著點揶揄的意味，“本來是想著，兒子畢業典禮這樣的人生大事，父母是一定要參與一下的。但現在，好像來的不是時候？”

“媽！”少年難得有些不滿，拉長聲音叫了她一聲，又像是忽然想起了什麽似的，攬著楚歌的肩膀推到母親跟前，“這是我女朋友楚歌。”

楚歌看起來似乎沒什麽意外的模樣，神色如常，沖對面微微點頭：“阿姨。”

秦意看向對面的女孩子。

可能連她自己都沒有發現，在她看起來平靜無謂的目光裏，甚至是隱約帶著一點期待的。

“你好。”她含笑點了點頭，“樂胥常常提起你。”

她雖然不是海市人，但楚家的事，知道的人實在是太多了。她大概知道這個小女孩兒為什麽會期待——她期待著，看到一個正常的、愛著孩子卻又並不控制孩子的父母。即使不是她的父母、即使並不一定愛她。

那頭又有同學來叫樂胥過去拍照，樂胥似乎是有些猶豫，視線來來回回在母親和女朋友身上流連，最後還是依依不舍地過去了。

“願意的話，有空可以和樂胥一起來家裏吃飯。”秦意說，語氣隨意，像是朋友間的閑聊。

楚歌沈默了一會兒，沒有答應也沒有拒絕，只是問：“不結婚，不生孩子，也可以嗎？”

秦意笑了起來。

“我希望他可以和大多數人一樣結婚、生子，因為這樣他會過得輕松一些，不用面對別人異樣的目光。但他已經長大了、是個獨立的成年人了，可以判斷怎麽樣的生活是自己想要的，也應該去承擔自己做完選擇後帶來的後果。”她說，“我是他的母親，我只是希望他過得好。怎麽樣算過得好、怎麽樣的代價值得，只有他自己才能評價。我帶他來到這個世界上，但我不能代他去過他的人生。對嗎？”

楚歌笑起來，輕聲道：“您說得對。”

七月初陽光熾烈，但很奇怪地，曬在身上卻好像也只覺得溫暖，並不毒辣。

作者有話要說：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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